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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指令。糖果。
「糖果。」平野乾巴巴地複誦。
東条不悅地發出嘖聲。
倒不是說更想看到腥風血雨的指令之類的,但被戲弄的感受總是特別差。
兩人在現場觀察過一陣子後才前往台前領糖,一人一箱。
安全起見,他們決定回到宿舍後再服用。
「就剛剛觀察現場使用糖果的人來說,只有黑箱的副作用有明顯效果。」平野看著手上的糖,外觀毫無特別之處。
「白箱的副作用也可能是精神上的。」比方說摻了毒品之類的。東条感到好笑,那可是他父親的『專業領域』。「以黑箱服用者出現的作用來看,效果可能因人而定。」
「精神上的……可能會突然具有攻擊性之類的嗎?」
「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照投影說明來看,這些糖果不會造成即刻性的生命危險。」
平野點點頭。他手上的是白箱糖果。「我先吃吧。我們兩個中間隔個五分鐘,萬一到時我攻擊你,你也有時間在效果發作前逃去廁所把門反鎖。」
「撐過三小時就行了。」東条同意。
十分鐘過去,當東条從小說中抬頭想詢問平野身體狀況時,他張著嘴,意識到自己無法發出聲音。
「怎麼了?」注意到異常的平野拖著椅子湊過來。
東条不客氣地扯過他的手,以食指指腹在他掌心寫下:
『無法出聲。』
平野似乎感覺癢,想縮手,但只抖了一抖又忍住。
「只有這樣?有其他不舒服或異狀嗎?」
東条搖搖頭,又寫:『你呢?』
「我沒有任何感覺。」
東条瞪著他,滿臉寫著不信。
平野比他早食用,效果應該早就發作。
「別那樣看我。」那人只是乾笑,舉起雙手做出投降動作。「起碼我並沒有產生想要攻擊你的意圖,真的。」
這看起來倒是沒有說謊。
平野要是想攻擊他,違反安全區禁令的同時就會被處死。
東条不大在乎自己會受到什麼傷害,但並不希望平野死亡。
不管怎麼說,只要還能維持接下來三小時的平穩就行了。
只要還能維持接下來三小時的平穩就行了。
--東条原先是這樣想的。
但是,該怎麼說呢,平野景吾,突然變得,有點煩人。
更精準地說,是他的視線,變得很煩。
『看夠了沒?』東条用力扯過平野的手掌在那上面寫字。
他們原先說好既然彼此都沒事,那就一如往常,各自做各自的事就行了。但在東条意識到平野高頻率投來不知道該說關切或是熱情的視線時,他的耐性終於徹底被消耗完畢。
手指在掌心寫下的質問用力得彷彿要淤青。
『你的糖果副作用是神經質還是智商下降?』
「沒有,我只是、嗯、」平野眼神無辜地看他。「我怕你發不出聲音,萬一要找我的時候我沒發現。」
『我要是想找你,會拿辭典往你那不中用的腦門砸過去。』
在這麼難溝通的情況下也要寫這麼多字罵人,看來真的很氣。
「住手,要是不小心砸死我,你會被處決的。」
東条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腳,不會被判定處決的那種。
這種情況下很難再專心做些什麼。幸好這天沒指令,稍作放鬆也無妨,兩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他們間或聊著眼前的情況、猜測外面世界的反應,偶爾聊聊彼此的家庭與背景,曾經暗戀過的學姐或學妹,喜歡的書籍與音樂。
東条一直都很神秘,在部分同學間關於他的流言也很多,即使是同寢三年的室友也沒能懂他太多。平野在寢室中已經算是與他相對親近的人了,卻也一直都覺得他像座冰山,將大部分的自己沉在海平面以下。
平野看著他一筆一劃在掌心上專注地訴說。
聊天時東条寫的力道很輕,癢癢麻麻的,令他不合時宜地想到小貓吹在耳際的呼嚕聲。
「說起來,那個一年級的學弟,你說你『沒有暗戀』的那個。」他莫名特別強調那四個字。「既然不是喜歡他,那為什麼要每天早上在他房門放玫瑰?我當初追學妹都沒那麼勤勞。」
『為何總是問這個?』東条顯然對這問題感到不耐。
「因為你一直以來都不肯說嘛。而且看在花都是我去送的份上,學弟的室友已經開始誤會是我在追求他了。」
『誰叫你笨得被發現。』
「但就算被發現我也沒有把你供出來喔?不該獎勵我一下嗎?」
東条笑出來。
平野睜著眼直直地看他。
這段對話太青春太日常,太……高中男孩了。
太輕易讓他想起,他們真的只是兩個高中男孩。
『那就獎勵你。』他的手指頓了頓,『本來不該給任何人知道的,但眼下都這個情況了,告訴你也無妨。』
『北川周吾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東条覺得平野的肩膀似乎放鬆了下來。
「為什麼不直接相認就好?每天送花的感覺有點……變態。」
『我的母親想殺他。或者說,想除掉那個女人的孩子。我不能讓他身份曝光,連他自己都不行。』
平野點點頭。
這些事聽起來就跟傳言中的一樣誇張,但也沒比他們頸子上的那圈殺人道具更荒唐了。
「你想去看看他嗎?趁今天沒什麼危險。」
東条遲疑了一下。
最終還是點頭:『好。』
看到早見清秋開門後的模樣,平野在內心默默地鬆口氣。
他原先還有點擔心開門後會不會看到缺眼斷指的學弟,目前看來至少其中一個還是完整的。
「嗨,看到你沒事真好。」平野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平野學長!」早見用力地抱上平野。「你沒事也太好了--這位是?」
平野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身後的東条,那人一臉冷淡。「他是東条流離,我的室友。周吾在嗎?」
早見點點頭,一溜煙地奔回房,他們可以聽到兩個學弟在房內的對話。隔沒多久早見就將北川帶出來,還將人轉了一圈,給他們看看北川周吾完好無缺。
「你們兩個都沒事就好了。」平野邊說著邊偷覷了東条一眼,注意到他在看到北川後,視線就變得深情而柔和。
那是他朝夕相處三年以來從未見過的東条流離。
平野悄悄地向東条靠近了一步。
「學長們要進來坐嗎?」
「不用,我們只是來確定你們都安好。糖果吃了嗎?」
「還沒。看到有副作用,我們都還在猶豫要不要吃。」
「原來如此。」
「學長們吃了嗎?」
「吃了,所以他現在不能說話了。」平野指指身後的東条。「如果猜得沒錯,黑箱的糖果會中斷特定身體機能。白箱效果不明顯,推測有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干擾。症狀似乎也是因人而異,白箱的副作用甚至有可能……不被察覺。」
平野感覺到東条的視線從北川轉到他身上,並且尖銳了起來。
他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心虛的樣子。
『你不問問他們積分狀況如何嗎?』
「有些事情可能不要知道會比較好吧。」
回房的路上,東条只是抓著平野的手,他看起來還想再寫些什麼,但直到兩人回到寢室都沒有再多問。
平野默默地感謝著。
這不是好時機。
『周吾的積分,到最後可能會有點危險。』
「你意外是個好哥哥嘛。」
『他的個性無法傷人,後面的指令恐怕會越來越難執行。』
隨著東条寫的字漸多,平野發現自己竟已經習慣被他抓著手。
明明可以用手機或紙筆的。
但誰也沒提起這件事。
「你打算幫他嗎?」
東条搖頭。『自顧不暇。以你為主。』
平野想起他看著北川時的溫柔神情。
「為什麼,他是你的弟弟。」
『你是我的同伴。』
東条將左手放入平野攤開的掌心,原本是無名指的地方用紗布包覆住斷面。
平野有股衝動。
不能明說。
三小時過得很快。
東条在試圖把辭典往平野頭上丟之前發現自己已經可以出聲。
「你還是沒有任何感覺?」甫恢復的聲音有些沙啞。
「沒有呢。」平野低著頭幫他拆繃帶換藥,看不清表情。
斷指創口的癒合速度十分驚人。
看來糖果有益處是真的。
當晚九點,寢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備用手電筒與手機都喪失作用,窗外如同深淵,門戶緊鎖,彷若囚籠。
在沒有光的空間中,像連重力都被剝奪。
他們低聲喊著彼此的姓名,謹慎朝聲源走去,直到觸及體溫。
人類本能恐懼黑暗,於是才有了火。
男孩們在盲目中肩靠著肩,小聲說話,怕驚擾狼群。
這一晚他們睡得很安穩。
身體還很溫暖,還有呼吸,靈魂還完整。
還很努力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