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DER: 4
平野愣愣地看著癱軟在東条手上明顯已經斷氣的兔子。
距離他們看完指令、領取兔子--兩分鐘?一分鐘?
東条以沒人反應過來的速度扭脫了兔子的頸椎。
「這樣比較快,省麻煩。」他將屍體放回箱子。
平野沒有問他為什麼手法這麼熟練。
他將疑惑藏回心底。
「要是看太久的話,對他產生感情可就不好殺了。」
東条翹著腳窩在椅子裡,看起來一派輕鬆。
從領完指令與物資回到宿舍後,平野就一直看著箱中的兔子。
東条不大確定他在思考或是感傷,又或是害怕。
如果是後兩者,他已經準備好大肆嘲笑。
平野沒有挪開視線。「你應該不打算跑那十公里吧?」
「我看起來像是跑得過去的樣子嗎?」他冷笑。
「說得對,尤其你昨天才抽掉這麼多血。就算你想跑,我也會阻止你。」
東条注意到平野刻意不去觸碰兔子。
「你覺得,」一段時間後,平野才開口。「他們之後還會要我們殺什麼?」
「不知道。……怎麼了,事到如今,你想跟我說你打算把這隻兔子養起來取個可愛的名字嗎?」東条譏諷地掐起聲線。「『兔子這麼小這麼可愛,殺兔子太可憐太殘忍了』--在外面堆滿我們同窗屍體的同時,你不會想跟我說這個吧?」
平野看起來沒被激怒。「家兔在生物實驗中是很常使用到的實驗動物,在安樂死方面也都有進行規範。」
「謝了,要是你真的打算養起來,我會把你逐出房間。」
「流離,我感覺到我們的底線正在被挑戰。」
「把話說清楚。」
「先是抽血、然後喝血,再來是殺兔子,馬拉松,舌吻。主謀者將指令壓在某條線上,一次一次地去衝擊。當你喝過血以後,殺兔子的界線就被模糊了。當你殺過兔子以後,殺貓、狗的界線也被模糊了。」
「你認為我們最終也許會被叫去殺人?」
「我不確定。」平野看著兔子。「如果想看我們自相殘殺,就算不參考那部電影的作法,至少積分會設置成是可以被奪取的。」
光是積分不流通這點就讓他感到難以理解。正因為積分不可奪取與轉讓,屍橫遍野的校園至今才仍能維持住某種秩序。
設置安全區、積分不可奪取、每日供給所有人生存足夠的資源。
指令都剛好安排在可執行極限的邊界。
只有積分最低的人才會被肅清。
雖然言之過早,但現階段的跡象看來,主謀的目的似乎並非單純為了殺人或觀賞混亂。
「以結果論而言,最終會被過濾掉的,是那些『不夠聽話的孩子』。」東条順著他的思路接話。
「原本不聽話的,也被訓練成反射性聽從指令了吧。最後留存的,都將是被迫突破道德底線完成指令的『乖孩子』。」平野肯定他的結論。「也就是說,我們最終都會成為巴夫洛夫的狗。」
平野抱著箱子來到生物實驗室時,那名一年級生已經在進行準備動作了,教室門口意外還站著他熟悉的二年級生。
他只對門口的愛德娜點頭作為招呼。
「嗨,又見面了。」平野向教室內的少女問好。
新學年開始後,課餘的化學教室就多了位新成員。
女孩總是在他來到之前就已經全副武裝戴好面罩與防護,結果他直到現在都沒看過這位學妹完整的臉。
不過沒關係,她還活著,這樣就夠了。
有些熟悉的事物在總是讓人安心,即使迎接他的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回應。
她選擇的是酒精,平野想,那不在自己的考慮範圍內。
在諸多實驗動物安樂死的方法中,他最終選擇的是二氧化碳。
他不確定教室內是否備有巴比妥類藥物,也不大肯定乙醚對成兔的致死需求量。
更不用提頸椎脫臼。
他想起東条出手的那瞬間,竟感到不寒而栗。
那般的果斷、精準、俐落,以高中生而言,需要累積多少經驗才能達到呢。
又,是什麼樣的人才會需要累積這樣的經驗呢。
透明的壓克力箱持續注入二氧化碳,他將鎮定後的白兔放進去,安靜地觀察那孩子慢慢失去活力。
死去的動物才不會像睡著呢。
他把兔子屍體埋進花圃,連同東条的那隻一起。
然後才想起大川跟三谷的屍體也應該要埋一埋才對。
人怎麼比兔子還要晚被想起啊……平野用力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不意外啦,你這空腦袋。」彷彿能聽到三谷這樣說著。)
ORDER: 5
頸環響起單音後,他在終點旁的樹下將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
但心情倒是舒暢多了。
回去以後恐怕得刷十次牙才能執行指令六。
ORDER: 6
平野在浴室裡待得有點久。
東条不悅地在門上踹一腳:「你不會是在裡面尻槍吧?」
「才不是!」平野開門探出頭,嘴裡叼著牙刷跟滿溢的泡沫,說話含糊不清。「你指令六做了嗎?」
「沒有。我他媽的在等你回來,還想著你要是死在外面就麻煩了,這樣我就得出去找別人。」
平野咦了一聲,將頭縮回去,浴室傳來漱口的聲響。
過一會他才拎著毛巾走出來,帶著薄荷與肥皂的香氣。
「我以為你會去找那個學弟,就是你暗戀的那個。這是趁亂告白跟快速進展的好機會吧?」
「我沒有暗戀他,你這白癡。」
「那也不是找我吧?畢竟、呃、」平野抓抓頭,耳根明顯窘迫地燒紅起來。「就算是指令,我以為你會想選擇比較符合你喜好的對象來完成。」
東条的表情陰沉下來。「你原本是這樣打算的?」
「我原本是想出去問問看有沒有哪個女孩子願意的。」
「最好能符合你的喜好,長相可愛一點的是嗎?」
「這、」
「你以為這是什麼?愚蠢的校園情人節聯誼活動?接吻以後要是心動了,那就立刻交往吧--甚至可以趁機佔一下暗戀對象的便宜。外面躺著的屍體真倒楣啊,他們要是能多活一天的話也能趕上這活動,要是晚幾天死的話說不定還能強姦喜歡的人的屍體呢。你是這樣想的?告訴我?」
平野看著他,眨眨眼。
「平野景吾,合作是你主動找我的,你說你想站在瘋狂的對立面。但現在你只把這一切當成玩笑嗎?」東条倏地將他扯近自己,香味與水氣就在他的呼吸底下,怒火使他眼眶泛紅。「你知道喝下我的血有什麼意義嗎?我也喝了你的血,我們現在在同一艘船上了!」
那能代表什麼?
他們如果各是一條孤舟,平野景吾也許可以活下去,但東条流離不行。正如抽血前平野所預言的那樣,倘若給東条自己執行,他根本毫不在意抽過量,甚至失血而亡。
他或許不一定想死,但也不在乎活著。
平野與他的約定給了他一點繼續生存的意義。
即使就那麼一點。
「是我的錯。」他們靠得很近,於是平野把話說得很輕。「對不起。」
東条感到暈眩。也許是因為那被抽走的五百毫升仍然令他貧血。
平野的聲音就在他耳際,他看著那對唇一張一闔,牙齒與舌頭若隱若現,忍不住想,等等就要他媽的徹底侵犯那裡。
「在處理兔子跟跑步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我們做這些事情的意義。」少年看起來很平靜。「如果只是要最低限度活下去的話,照目前看來,只要能完成那些簡單的指令就夠了。但這樣一來,就只是在苟且偷生而已。」
東条聆聽著。
「在夜裡聽著廣播朗誦今日死亡名單、然後在內心慶幸著『幸好今天我還沒有墊底』『還好我又能活過一天』……當產生這種心態的時候,就像已經跪在兇手腳下一樣,將生命交給這場惡質的遊戲,完全地輸了。」
「我不想這樣。兔子的死要有意義、流出的血要有意義,大川跟三谷的死要有意義。我想在能力可及的範圍內,完成所有指令,帶著我的理智與良知走出去,然後親自將造成這一切的兇手繩之以法。」
狗屁不通,愚昧天真。
「你是瘋還是蠢?」
「也許都有吧。我也可能會走偏,所以請你好好看住我。」
東条冷哼一聲。
這有什麼好說的呢。
血已經把我們綁在一起了。
「初吻?」
「……對。」平野的耳根又泛上醒目的紅色。
「閉上眼睛。我會考慮溫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