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做指令十一。」
還拿著折疊刀在自己大腿上比劃的平野看向坐在一旁的東条。
「怎麼了?」
「不划算。」東条慢條斯理地從他手中拿走折疊刀,收合起來。「還記得這個指令多少分嗎?」
「我記得是……一百。」平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
「不光是分數。你前幾天提過的奪取積分,現在也實現了。這之後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分數流通的機制,萬一因為受傷難以行動而被奪走積分,那就太愚蠢了。」
「為了一百積分留下這個傷口確實不值得。」平野望向東条的左手,光是剁下那根手指就讓他增加了五百分,還不算吃下去的。「三十克不知道是多大一塊。」
「反正這個肯定不到。」東条將左手舉起給他看。在奇怪的藥水與糖果的作用下,斷口竟然已經幾乎癒合。
「就算將傷口分散成多處淺挖,這個似乎也、」平野皺起眉頭思考:「為什麼指令內容與積分配置的比例這麼不平衡?」
「考慮到今天開始肅清標準從原先的『最低』劃出了一個兩百分的門檻,也許這次的三個指令是專門給那些狗急跳牆的人用的。……當你身上有一千分,這一百分就顯得無關緊要。但如果你身上只有一百分,割下這三十克的肉也許能救命。」
也就是說,看似施捨,實際上仍在榨取。
真令人作嘔。
平野握緊拳頭。
ORDER: 10
「你--」
「你想叫我不要捐贈對吧?」平野無奈地舉起雙手,指間夾著自己的學生證。「我不會捐的。物資開始被限制,今後積分恐怕會是更重要的資源。」
東条點點頭。多日的合作下來倒是累積了點默契。他遞出自己的學生證:「你來奪取我的積分。我會再到外面奪取別人的。」
平野定定地看著他的雙眼。
「我拒絕。」
「平野景吾。」東条的聲音中警告意味濃厚。
「我不去傷害別人的話,你就要一直為了我傷害你自己嗎?」
「你想等死嗎?」
「流離,我不是英雄,你也別當祭品。我只是個普通高中生,想和我的朋友一起活著離開這個混蛋遊戲。」平野握上他的手。「我要跟你一起去奪取,別人的積分。」
笹原里美覺得自己今天就會死去。
若要說在這種該死的遊戲中有所謂的食物鏈,那她很清楚自己必定是在底層的那個。初期不敢抽血,不敢殺兔子,沒有體力跑步。找不到能接吻與舔舐體液的對象,沒有勇氣損毀屍體甚至傷害他人。即便是在過去的日子裡,她的外貌不出眾,個性不活潑,成績不亮眼。
是什麼讓她活到第五天的?就因為她有一頭毛躁的長髮嗎?
「--所以說,里美,把卡片跟麻痺針交給我吧?」
麻生俊介朝她伸出手,溫柔地笑著。
她的手裡緊抓著救命用的針筒,被逼到美術教室的角落,全身抖得顯而易見。
「不要過來。」少女將針尖指向同學。
「至少把那危險的東西給我吧,我保證不會害妳。看看妳,抖得這麼厲害,萬一刺到自己怎麼辦?」
她只是無助地搖頭。
麻生輕聲細語地說:「不然這樣吧,妳把麻痺針給我,我讓妳拿走我的積分,這樣公平嗎?這樣妳就不會被肅清了吧?」
笹原看起來有點被這段話動搖,半信半疑地看著麻生。
少年的眼神真誠懇切,毫無雜質。
麻生俊介的一切都與她相反。誠實、勇敢、溫柔、開朗,長得高又好看,不管成績或運動都十分優秀,被師長與同學喜愛著。
這樣的人,我有資格懷疑他嗎?
「里美,相信我吧。我的積分……已經捐贈了,無法再搶奪妳了。我只是擔心妳而已啊。」
笹原緩緩放下針尖,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麻生輕輕撫上她的手。
「--嘿,抱歉打擾兩位,你們還好嗎?」
門口傳來的問候吸引了兩人目光。
是B班的平野。
麻生在內心鬆了口氣。
「沒什麼。笹原同學有點太緊繃了,我怕她拿著麻痺針會傷到自己,想用積分跟她交換。」
「原來如此,真是溫柔啊,麻生同學。說起來,剛剛聽到你說你去捐贈積分了?」
「什麼啊,原來你剛剛就在聽了嗎?我是捐贈了沒錯。」
「你有一顆無私的胸襟呢。」
「那是當然的。我這一點積分如果能救到更多人,那捐出去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這麼說起來,麻生同學大概是什麼時候去捐贈的?」
問這個做什麼?麻生皺起眉思索。「大概,下午一點左右吧。」
平野「咦」了一聲。
麻生莫名地不安起來。
「怎麼了?為什麼問這個?」
「下午一點捐好的嗎?你確定?」
「對。有什麼問題嗎?」
「真是奇怪,我陪我的搭檔今天中午去捐贈的時候,剛好遇上捐贈感應器故障,一直在那邊等到兩點才修好呢。」
麻生的笑容僵了一下。
「麻生同學一點的時候是怎麼捐贈的呢?有我們沒發現的備用感應器嗎?」
「--原來有壞掉嗎?大概是我記錯了。你看,我沒有手錶嘛,只用中午後的時間稍微推算一下,有誤差也很正常吧?也許我是兩點左右捐贈的。」
平野的表情勃然變色。「那不就更糟糕了嗎?兩點的那撥人,據說因為維修後的硬體跟系統更新有誤差,有被多次重複扣點的可能性,需要再回去進行還原操作。當時在投影上的說明你沒有看到嗎?快點回去救一下你的積分,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麻生咬了咬牙。
平野聽起來像在說謊,但他又不那麼肯定。畢竟自己從早上看完指令離開活動中心後就一直在福利社附近蹲守獵物,確實不清楚活動中心那裏的狀況。
如果在這裡拒絕,會被懷疑並沒有捐贈吧。如果答應的話,自己將要哄到手的麻痺針與積分就要浪費掉了。像笹原里美這麼好騙的對象也不是那麼好找。
就這麼遲疑一下,麻生的眼角餘光看到笹原又重新開始握緊手上的針筒。
--平野景吾這個壞事的廢物。
麻生在心底恨恨地咒罵。
「你這傢伙,說的都不是真的吧。」
「噢。」平野浮誇地掩嘴裝出驚訝的樣子。「這麼明顯的謊言,你到現在才聽出來嗎?」
麻生發出一聲惱怒的低吼,在瞬間撲向平野。然而平野早有準備,閃身的同時,順手抄起一旁的凳子往麻生背上一砸。麻生吃痛後往前趴倒,正撞在擺滿小型雕塑與工具的矮櫃上,一些學生作品砸落地板發出響聲。他很快抓起矮櫃上一把雕塑刀反身站好。
兩人的位子此時已經交換過來,麻生被推向靠近門口的外側,平野抓著凳子,將笹原護在自己身後。
「在我後面躲好,笹原。--小心針頭別戳到我。」在這時候,平野竟露出自信的笑意。「別怕他跑掉,我們還有一個人呢。」
「少囉唆,在你們外援到來前我就可以解決你們。」
「--別誤會,我沒有要參與你們打架的意思。」
冷漠的聲線突然出現在麻生背後,他猛地回頭,看見東条高瘦的身影擋在門口。
「哈。」他忍不住嗤笑。「這就是你們的外援?他是來當人質的吧?」
「我勸你別打他的主意,好好跟我打一場。」平野警告著。
「我才不要在屈於弱勢的時候跟你玩光明磊落呢。」
平野在打架方面實戰經驗可能比自己還多一些,正面打很難贏。麻生在做出這樣的判斷後,毫不猶豫扯過東条的手臂挾持在自己身前,將雕刻刀尖抵在他的頸側。
「雖然這麼像壞人的台詞不適合我來說--如果不想要他死掉的話,就把你們的學生證跟麻痺針從地板丟過來。」
平野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凳子。「冷靜點。你知道流離的身體不大好。」
「丟過來。」
「他的體力很差,沒辦法打架,也沒辦法長時間運動。」他將手慢慢挪到自己身後。
「快點!」
「--所以他只要出手,就必須使人無法再動。」
麻生只感覺到自己腰側一陣劇痛。
時間像是慢了下來,他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就鬆開手,低頭只看到自己的血汩汩往外冒,上面還插了把折疊刀。東条退開兩步,伸手似乎想拔出刀子,卻被平野大聲制止。他看到平野原先放在身後的手拿著笹原的麻痺針,正緩緩走過來。(也可能走得很快,但在他眼裡一切都很緩慢。)笹原縮在角落,眼尾還淌著淚痕,看起來驚魂未定。
他感覺到平野將針尖刺入自己的頸側。
麻生俊介仰頭倒下。
「刀子拔出來的話他會死吧?」平野緊張地探探麻生的鼻息。
「及時止血就不會。我沒刺到要害。」東条面無表情地在麻生身上摸索,最後從外套內袋掏出了學生證。卡片右上角浮著刺眼的二字頭四位數。「……果然是個『吃過人的野獸』。」
「這傢伙就算被我們三人拿走分數,都還能比我們都高分。」平野咋舌。
他們兩人很快地輪流奪取麻生的積分,頸圈單音先後響起。
平野對東条囑咐幾句給麻生包紮止血的事項後,就拿著卡片走向笹原。
「笹原?」
少女的雙眼哭得通紅,抬起頭看向他。
那張學生證反著光,上面有麻生俊介的名字與溫和微笑的照片。
她接過證件,緩緩走到麻生的身前低頭看他。
他的眼睛還大大地睜著,東条正在為他包紮。
「我曾經,非常非常喜歡你。」
笹原低頭看著他,將一段告白說得像道別。
她拿出自己的學生證,在麻生眼前將兩張相疊。
「--奪取。」
「平野同學與東条同學並不是特地來救我的吧。」笹原看著自己學生證上的數字已經脫離肅清門檻,她將卡收起。
「因為只有活動中心的捐贈區跟福利社是必定要拿出學生證的場所。活動中心人太多,我們推測會有人在福利社附近埋伏。」平野思考著用詞,「雖然不是特地來救妳,但的確有考慮到這樣襲擊的狀況。我們的決定是,不論如何都先救下被脅迫的一方,然後奪取高分者的積分。」
「原來如此。依然謝謝你們,讓我至少能活過今天。」
「妳剛剛說喜歡麻生。」東条說:「他現在不能動,去拍張照,妳就能再拿五十分。」
笹原搖搖頭。「不。按下快門後,不管頸圈有沒有判定成功,我都不想知道結果。」
「這時候還在意這點小事嗎?難怪妳只能留在底線等著被殺。」
「流離。」平野警告著。
「東条同學說的沒錯。我是軟弱的人,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還能活到今天。」少女緩緩看向平野。「平野同學,想請你告訴我。你們兩位,也是靠著掠奪他人才活下去的嗎?」
平野看著她的眼睛,一陣沉默。
「是的。我很遺憾。」
「我明白了。……非常地、謝謝你們。」
少女向兩人深深地鞠躬。
ORDER: 12
「累死了。」平野將自己丟進床鋪。
「你明明只打他一下。」東条坐在床邊擦拭折疊刀。
「不,我可是花了大量力氣在思考要怎麼騙他啊。」
「那個謊撒得爛透了。」
「但我還是成功了嘛。」
平野突然從床上翻起身,抓著手機湊到東条身邊,「嘿」地一聲按下自拍快門。
頸圈發出成功的單音,而東条停下動作看他。
「還真的可以。這頸圈真神奇。」平野看著手機裡的畫面。
「為什麼會成功。」
「他說朋友也可以啊。」平野將手機遞給他:「換你。」
東条遲疑地接過手機。
他看著平野剛剛拍的照片,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
「不會成功的。」東条抿緊唇,將畫面關閉。「我從來都沒把你當朋友。」
「是嗎?」平野看起來不以為意,「試試才知道吧。」
「不用試也知道。」
「現在這不是你說了算,而是你頸子上的那圈東西說了算。」
「萬一頸圈沒響--」
「萬一頸圈沒響,你可以去找北川學弟拍照。」平野捏捏他削瘦的臉頰。「我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再把你當同伴。」
東条瞪著他。「跟那沒關係。我才不擔心那個。」
「東条流離,你怕了嗎?」
「你以為激將法對我有用?」
「你是不是怕自己對我比想像中的還要、更加地--」
「閉嘴。」東条的聲音冷得像要結冰。
東条最後還是舉起了手機。
鏡頭裡的平野笑得像隻狐狸。
「 」。